公元前202年，乌江（今安徽和县乌江镇）边，西楚霸王项羽兵败被围，率领残余骑兵，左冲右突，直打到只剩项羽老哥儿一个。若论战斗值，项羽绝对是天下无敌，在身负多处重伤情况下，还杀死了众多敌人。

但“浑身是铁能碾几根钉”，又道是“双拳难敌四手，好汉架不住人多”。

项羽筋疲力尽了，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杀不出去的。

英雄悲歌，他选择了自杀。

在此之前，他不是没有机会逃走，但他没走，难道真如《史记》中所记载，项羽觉得无颜再见江东父老，才拒绝过江的吗？自杀之外，他还有没有别的选择呢？

我们需要先将镜头拉回到秦末，看看项羽是如何起家的？他又是如何确定霸业，既而与刘邦争天下的。

楚虽三户，亡秦必楚

公元前221年，雄才大略的秦王嬴政，经过十余年的苦心经营，消灭了六国，统一了天下。嬴政称“始皇帝”，史称秦始皇。

年届四十的秦始皇，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，加之他又是一个工作狂，强烈的使命感，让他倍感人生苦短，他一面幻想长生不老，一面以雷霆万钧的手段，短期之内，推行了一系列宏大的施政内容：修万里长城，以抵御匈奴入侵，保护农耕文明；修千里驰道，以改善交通状况，提升运输能力；修灵渠，以沟通漓江与湘江水系，保障开发岭南地区；颁焚书令，以统一思想，控制民智，劲儿往一处使；征发五十余万大军，分别进驻河套地区、岭南地区，为国家保卫边疆，开拓新地。

急功近利式的建设，出衷虽好，却罔顾了天下民力。

人毕竟不是机器，当把他们放入到一个个大工地中，无法回家，无法耕种，无法纺织，帝国的一切最终却又离不开农业时，天下就会不安。

人们不断地刺杀秦始皇，一次次失败，自然规律却成功地将秦始皇带走。秦二世仍然没有危机意识，不进行改弦更张，延续着秦始皇的老路，有过之而无不及，终于“一夫作难而天下墮”，公元前209年七月，大泽乡（今安徽省宿州市境内），陈胜吴广起义爆发，如星星之火，瞬间燎原，建国号“张楚”。

不久，项氏叔侄也举起反秦大旗。

早年，项梁杀了人，与项羽为避仇人，来到吴中。

“吴中贤大夫皆出项梁下。每吴中有大繇役及丧，项梁常为主办，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”

项氏叔侄尽得吴中人心。

公元209年九月，会稽太守殷通谓项梁曰：

“江西皆反，此亦天亡秦之时也。吾闻先即制人，迟则为人所制。吾欲发兵，使公及桓楚将。”

作为秦国官吏，此时背叛朝廷，显示出秦在江东地区统治不稳。但会稽太守的如意算盘打错了。项氏叔侄不是寄人篱下之人。他们在太守府，将殷通作掉，“遂举吴中兵”，得精兵八千。

“会稽”是春秋时期，吴越故地，位于中间区域，故此地称为“吴中”。

此时，轰轰烈烈的陈胜、吴广起义，在持续了仅三个月后，因战略与团结问题，被秦朝镇压下去。

陈胜手下，广陵人召平假传陈胜命令，委任项梁为楚国上柱国，一个很大的名头。

项梁起兵后，因祖上项燕大将军的威名，以及自身的能力，迅速招徕起七万人的队伍，猛士黥布（英布）、蒲将军等皆投入其麾下。

环视周边，原齐、魏、赵、韩、燕故地皆燃起起义之火，六国贵族纷纷起兵反抗秦国，天下成为一个比武场，谁的能力强，谁的实力够，谁就能夺魁。

居鄛人（今安徽省巢湖市境内），七十岁的智者范增，给项梁出主意，说：

“陈胜败固当。夫秦灭六国，楚最无罪。自怀王入秦不反，楚人怜之至今，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，亡秦必楚也。今陈胜首事，不立楚后而自立，其势不长。今君起江东，楚蜂午之将皆争附君者，以君世世楚将，为能复立楚之后也。”

名正言顺，事乃成。

项梁深知这个道理。

“於是项梁然其言，乃求楚怀王孙心于民间，立以为楚怀王，从民所望也。”

此后，项梁率军两次大败秦军于雝丘、定陶，斩秦朝丞相李斯之子李由。两次大胜利，让项梁变得骄傲起来，结果，秦军章邯领军反击，将楚军击败于定陶，项梁身死。

项羽只好与刘邦等人向东撤军，等待机会东山再起。

章邯见楚军已破，认为不足为虑，便集中兵力于赵国，想将赵王赵歇消灭。

楚怀王知道“唇亡齿寒”，派卿子冠军宋义，率楚军救赵，行军至安阳，逗留不进达四十六天之久，意在保存楚军实力。

项羽却认为，眼下最要紧的是救赵国，赵国存在，则反秦势力会大，赵国亡，其他诸侯亦有危险。

项羽知道宋义是楚怀王派来的，自己的话，宋义是不会听取的。天不怕地不怕的项羽，在第二天营中聚将之时，当堂斩杀宋义，说：

“宋义与齐谋反楚，楚王阴令羽诛之”。

障碍已除，项羽即刻率数万楚军北救赵国，在钜鹿，采取“破釜沉舟”之法，提振楚军士气。

“项羽乃悉引兵渡河，皆沈船，破釜甑，烧庐舍，持三日粮，以示士卒必死，无一还心。”

其他诸侯都在钜鹿周边，各自为阵，结营自守，坐壁上观。

钜鹿岌岌可危。

项羽率军赶到，围困秦将王离，与秦军进行决死战，九战，杀秦将苏角，虏王离。楚军以一当十，喊杀声惊天动地，大破秦军。

“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。於是已破秦军，项羽召见诸侯将，入辕门，无不膝行而前，莫敢仰视。”

这是项羽军事生涯中最为出彩的一笔。

钜鹿之战后，项羽又多次击败章邯，秦军主力或死或降，有生力量基本被消灭。

正当项羽在三晋击败秦军之时，刘邦已经奉楚怀王之命，悄然进入咸阳。若依楚王先前与众人约定，“先入关中者王之”，刘邦则为秦王，而分析时势之后，刘邦还是撤出咸阳，等待项羽到来。

项羽听说刘邦坐收渔利，得了咸阳，大怒，率诸侯联军气势汹汹杀将过来。

于是，有了“鸿门宴”、项羽自立西楚霸王，大封诸侯、东还彭城，弑楚怀王、刘邦复出东伐、四年楚汉相争等故事。

四年间，项羽多次将刘邦击败，刘邦“几死者数矣”。

如今，兵败垓下，项羽穷途末路，本来是有机会东渡乌江的，却选择了自杀，而且是别无选择，原因主要是：

其一、起兵数载，尽失民心。

若论勇武，项羽天下无敌，就连黥布（英布）、彭越都不是其对手。

但他太过于相信武力，总是喜欢杀戮：起兵之初，攻襄城，“襄城坚守不下。已拔，皆阬之”；“攻城阳，屠之”；尤其是公元前206年十一月，钜鹿大战结束后，“阬秦卒二十馀万人于新安城南”，引发天下震动，多少人的父子兄弟皆在这二十万秦兵当中，世人为之侧目。

随后，项羽又“引兵西屠咸阳，又杀秦降王子婴，烧秦宫室，火三月不灭”。秦王彼时已降，天下分崩，秦王子婴本身又无号召力、影响力，应该放过他，显示宽仁之心，以仁义招民心，天下则归心，项羽却没有这么做。

汉二年（公元前204年）冬，项羽北击齐国田荣，“北至城阳，北烧齐城郭室居，阬田荣降卒。徇齐至北海，多所残灭”。

一次次屠杀，项羽失去的远比得到的，要多得多。

其二、投降刘邦，死路一条

早年起兵时，刘邦与项羽有过一段“蜜月期”，那时，刘邦兵力弱，依附于项氏叔侄，项梁常常派刘邦与项羽一起攻城略地。

自从刘邦入咸阳后，他们就彼此不睦。在刘邦东出汉中，与项羽一争高下后，他们更成为一对冤家对头。

普通人的仇恨，都有化解的可能，可身处政治漩涡的天下两强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共存，“天无二日，国无二主”，即便项羽投降刘邦，刘邦也会“食不甘味，寝不安席”，令帝王不安的人，一定死路一条。

其三、返回江东，没有前途

项羽被围垓下，四面楚歌后，楚军军心涣散。面对此种败局，项羽没有放弃。

“项王上马骑，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馀人，直夜溃围南出，驰走”。

第二天天明，汉军发现项羽突围而走，灌婴率五千骑兵追击，项羽一路奔逃，一路向南，又渡过淮河，跑到阴陵地方。

从行军的路线可以看出，项羽从突围之初，就想撤退到江东。可是在阴陵地区，他遇到一个耕种的老农，他向老农询问通往江东的道路，明明应该从右边走，老农却故意给项羽指路左边。

项羽率领剩余百余骑听从老农的话，向左边撤，结果陷入了困境，西边与南退道路被沼泽地挡住，北边有追兵，项羽只好带领剩下的二十八骑转向东边。

这时，汉军已经追上来，将他们包围。即使这样，项羽仍然率军突围到乌江边。

“於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”。

此时，他还是想过江。但，乌江亭长说，“独臣有船”，言外之意就是，船只有一条，只能渡项羽一人。

此时的项羽，肯定突然明白了，即使是自己能够度过乌江，也无能为力，别看乌江亭长说：

“江东虽小，地方千里，众数十万，亦足王也。”

这也只是客套话。战争打了这么多年，当初反抗暴秦，人人奋勇，个个争先，现在，眼瞅着楚汉战争要结束，天下和平之日降临，他项羽再去江东组织人马，与汉对抗，再起战火，江东人肯定不会再支持他。阴陵，地近江东，阴陵老农故意指错道路给他，表明，他项羽即使在江东，也失去了人气支持。

抬望眼，东南难退，北降不行，西走更无可能，此时此刻，项羽的内心一定是感到十分地悲凉。

世间难容项羽，世间徒留刘邦。

项羽只得笑曰：

“天之亡我，我何渡为。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，今无一人还，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，我何面目见之，纵彼不言，籍独不愧於心乎”。

言语背后，充满着诸多的无奈啊。

但项羽者，英雄也。在生命最后时刻，“籍所杀汉军数百人。身亦披十馀创”。

倒是那些昔日追随于他的一些人，尽是宵小。

“王翳取其头，馀骑相蹂践项王，相杀者数十人”。

为了抢项羽尸身，竟然自相残杀，何其丑陋。

“最其后，郎中骑杨喜，骑司马吕马童，郎中吕胜、杨武各得其一体”。

可叹项羽，英雄盖世，落得身首异处，死无全尸的下场。

唉，悲乎，项羽！壮哉，项羽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