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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文周刊·2020年第26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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亨利·特罗亚:最好的顾客

最好的顾客

文/亨利·特罗亚

厄泰尔普夫妇的花圈铺子恰好设在一个市民公墓的附近。木质的店门上涂着暗绿色的油漆,相当美观。右陈列窗的上面,写着这样的金字:

“随时可取得花圈有:珍珠的、赛璐珞的、有机玻璃的、镀锌金属的。”

左陈列窗的上面,写着四句顺口溜:

买花圈,匆匆忙,

何苦跑遍巴黎城?

厄泰尔普铺子里,

物美价廉货样丰。

这决不是空话。顾客们很快发现这家花圈铺子的价钱确实公道。厄泰尔普夫妇开业二十五年以来,生意一直兴隆不衰,同区的其它竞争者不得不一一给他们低头让路。这成功是商业和手工业卓越才能最好的运用。厄泰尔普夫妇总是考虑这如何使样品和质量让顾客满意,因而在无限哀思的寄托方面不断革新。

一天傍晚,快关店门的时候,厄泰尔普太太正在忙着结账,突然进来一个陌生人。他很瘦,看上去有七十来岁,显得很忧虑,象个真正要买东西的顾客。为了使他不感到拘束。厄泰尔普太太温和地说:

“您想要什么,先生?”

他回答道:

“我想看看花圈。”

“那么请吧,先生”厄泰尔普先生殷勤地微笑着,低声说:“花圈都在这儿,您要多大价钱的?”

厄泰尔普太太对这番开场白很满意,领着顾客去看陈列着的商品。铺子里,靠墙摆着全是花圈,象一座座小山。有金属月桂花的,有塑料花的,有不锈勿忘我草的,有防腐常春藤的;有各种价钱的;有适应各种心情的。所有这些花圈都表达出人类的无限哀思,那些鲜紫色的飘带给忧郁的花圈堆带来了某些活气。有的飘带上写着:“献给我的慈母”。有的写着:“献给我最心爱的长兄”,“献给我亲爱的父亲”,“献给我的好表兄”,“献给我最喜爱的外甥”,“献给我那由同一个乳母哺育的姐姐”,“献给我那不可取代的女婿”……什么样的个人不幸都能在这些空泛的话中找到寄托。只是很少的顾客为表示极度的悲哀而要求定制。

“您可以看出,”厄泰尔普太太说,“我们的品种是相当丰富的,您应该挑选合适的……”她考虑到既要不因为胡夸而伤害顾客的心,又要顾客注意到商品的质量,所以她在说话时,尽量不显出兴奋来,而是带着忧郁的殷勤。经验告诉她,要使顾客忘掉卖主的财产是建立在他们身上,这是多么不易呀!为礼貌起见,她假装同情顾客的不幸,谨慎地说:

“常见到其他和您一样的先生,由于悲伤过度,往往不加选择,顺手随便取一个。如果我可以向您建议的话……”

“不用您建议,”顾客说。

“勿忘我草的,起眼,结实,”厄泰尔普太太说,“但是我们制作的紫罗兰花的,做工很精致,引人注目。至于瓷玫瑰的,如果您失去的亲人是一位年轻的女性,我建议您最好把这一种的送给她。问一问您同那位仙逝的人之间的关系,也许是不谨慎的吧?”

一听这话,陌生的顾客变了相,显出痛苦的表情,双目直勾勾的,撅起了嘴唇。他深深吸了一口气,低声说:

“亲戚关系。”

“对,”厄泰尔普太太说,“是男的,还是女的?”

“男的。”

“他是您的什么人?”

顾客拉长了脸,盯着厄泰尔普太太的前额,那眼神好象是喷射而出的一股冷水。

“您的好奇心太大了,太太。”

“不是好奇,”厄泰尔普太太磕磕巴巴地说,“我不得已向您打听这方面的情况,是想知道您卖花圈是为一位表兄地,为一位老父亲,还是为一位长兄……”

那人举手制止这种不祥的列举,并且说:

“每一种要一个。”

“请原谅!”厄泰尔普太太惊得透不过气来,低声说。“每种一个,”那人气愤地重说了一遍,“当然仅限于男性的,这很清楚,在我看来!”

厄泰尔普太太咽了一口唾液,解释道:

“好的,先生,也就是说,一位亲爱的父亲,一个亲爱的兄长,一个亲爱的儿子,一个亲爱的外甥……”

“还有一个亲爱的伯伯,”那人惶惶不安地匆匆接着说,“一个亲爱的表兄,一个亲爱的岳父,一个亲爱的女婿!所有的一切。”

他眼里闪烁着傲慢不逊的光,双颧现赤。这个人无疑是个疯子,是个怪人,是个拜物教徒。厄泰尔普太太模糊地感到可怕,向柜台边退着,叫道:

“维克多!……维克多!……”

然而,维克多在商店的后间,根本听不见。

“那么,”怪人说,“行还是不行,决定下来没有?”

“您不能等到明天吗?” 厄泰尔普太太试探道。

“不,我忙,非常忙。我雇了一辆出租汽车,想把所买的花圈全部带走。您要是不同意,我就到别处去!”

他说这些话的当儿,厄泰尔普太太脑子里斗争得很厉害。难道因为顾客举止奇特,她就应该放弃这一大宗买卖的利润吗?要是她一个劲儿同他顶牛,这样古怪的家伙会轻轻绕过她吗?

“怎么样?我在等着,”顾客说。

“好吧,”厄泰尔普太太说,“我给您取。”

她吓得直冒汗,把花圈逐个装进汽车里,一个完整的家庭成员都堆在后面的横座上。父亲贴着女婿,儿子压着外甥。经厄泰尔普太太的手不知卖了多少花圈,但这次成套的交易不能不使她吃惊。她心中忽然一亮,叫道:

“我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!您家所有的男人在一次事故中全部遇难了!”

“一点不错,”陌生人辩白道,“但是,快一点,把那个送给伯伯的花圈放好一点,摆在这里!我坐在司机的旁边……”

他又想了一下,又说:

“给我取个献给祖父的。”

“您也失去了祖父?”

“既然我对您这样说!”

“他的岁数一定很大了!”

“他年近百岁了。”

厄泰尔普太太松了一口气,拿过来一个献给祖父的花圈和一张发票。他毫无争议地付完钱,上了出租汽车,关上车门,没有打招呼,汽车就开走了。厄泰尔普太太站在人行道边,望着这些表达极痛苦感情的花圈向一个陌生的地方运去。

回到店里,见维克多慢腾腾地扣着裤子纽扣,从店后间里踱出来。

“维克多!”她叫道。

他浑身哆嗦了一下,眨眨眼,说:

“我在听着,我的好朋友。”

于是,她把此事的经过叙述了一遍,她刚一停,维克多就皱着眉骂道:

“可恶!”

“为什么?这个可怜的人在一次事故中失去了家中所有的男性成员,而……”

“你对此信以为真,你,信他那意外事故?”维克多神经质似地说。

“不,”厄泰尔普太太说,“想了想,我也不那样认为了。既然你挺有心眼,快找出别的解释吧。也许是我们的一个同行想充实自家的商店?”

“谁会付这么一大笔款子?”维克多说,“你开玩笑!他没让你减一点价钱,而且数量又是很多。毫无疑问,他想在近几天把家中的男性逐个干掉,或者一次灭绝。我们的商品在埋葬这些受害者时就将出现。真可怕。应该不惜一切避免这样的大屠杀,需要赶紧采取措施。你问过他的名字和地址了吗?”

“我没有想到这些。”

“注意出租汽车的号码了吗?”

“说实在,没有。”

维克多打了一个舌音,不满地说:

“遗憾!应该告诉西蒙,他会给我们想些办法。”

西蒙是他们的侄子,是个警察。当晚,维克多把他叫过来,谈了谈情况。他们三人坐在商店后间的餐厅里,前面摆着一瓶白葡萄酒和一瓶陈罗姆酒。西蒙饮罗姆,他夫妇饮白葡萄。听了叔叔的叙述,这个具有笛卡尔思想的警察陷入了沉思之中。过了很久,他点着头宣称,这件事确实异乎寻常,但是据他所知,没有一条法律条文禁止一个人一次买几个花圈。那人的举动一点也不违法,对这个陌生人甚至也不能起诉。

“但是,”厄泰尔普太太叫道,“既然我们断定这个着魔的人买了我们的花圈准备搞大屠杀!”

“罪行一旦得逞并被验证后,我们就立即逮捕他,”西蒙叹息了一声说,“就这样。”

一年快过去了,那个不可捉摸的顾客并没表现出杀人的行为。许久以来,厄泰尔普太太不在让丈夫知道自己的不安了。在维克多面前,谈起过去她的害怕,他甚至假装发笑。然而,在她的内心深处,仍坚信这个悲剧在人们不太想的时候会爆发出来。

一个星期五的傍晚,维克多正忙着订一批急货,厄泰尔普太太把一块微酸的水果糖含在嘴里,头顶着一块白边的手帕,坐在店门口,想透口气,还没坐五分钟,突然看见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正走着她想要找的那个恶棍。他穿着黑衣,擦墙而过,避人视线。厄泰尔普太太心里象挨了一锤,她不假思索地站起来,穿过马路,跟上那人。他毫无觉察,慢腾腾地走着,耷拉着肩膀,双手在后面摆来摆去,眼睛东瞧西看的,同一个正常公民的举动没有两样。但是,厄泰尔普太太并没有被这样的演戏法所蒙骗。尽管有一个软弱的丈夫和一个缺乏想象力的侄子,她还是又找到了这个坏蛋的踪迹,为此他感到很自豪。即使要跟很长的路,她也不会落下半步。他要不惜一切代价迫使他供出自己可怕的企图。当她正想当街盘问他时,那人突然在一座外表寒伧的寓所停了下来。接着摘下帽子走上了楼梯头的小平台。厄泰尔普太太也走了进去。那人每上一个楼梯台阶就停下来喘口气。她跟在后面,保持一段距离。他走进了一道走廊,她蹩在墙角,远远监视着。她看近他打开了一个房门,便跳起来叫道:

“站着别动!”

他愣在门口,瞪着眼睛,张着嘴。

“让我进去,”她不容置辩的语气说。

没等他回答,她就冲到室内。这原是一个平凡的小房间,墙上衬着淡紫色的纸,纸上印着树木枝叶的图案。铜床、洗脸盆摆在竹屏风的后面。靠墙胡乱放了一圈子献给直系尊亲和晚辈以及旁系亲属的花圈。厄泰尔普太太一眼就看出葬仪器没少一件,她来的很及时,得胜似的松了一口气。

“您有什么事,太太?”那人一边关门,一边结结巴巴地说,“我不认识您。”

“我,我认识你,” 厄泰尔普太太以审问犯人的口气说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莫里斯.巴罗丹。”

“婚姻状况?”

“未婚。”

“年龄?”

“七十……但是,您有什么权力问我这些?”

莫里斯.巴罗丹站在这位来访者的对面。他脸上的皮肉松弛下垂,面色发灰,鼻子窄长。忧郁的眼里含着泪水。插在短上衣内的左手不停的颤抖。然而,厄泰尔普太太曾读过优秀的文学作品,知道某些老家伙虽然外表老朽,但实际上却很有力气,而且象老虎一样灵活。由于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,所以她的一双眼总是看着那人的手。见那人往门边迈了一步,她就叫道:

“不许动!”

“不要这样,太太,我是在自己家里,我有权……”

“你什么权也没有。你得听我的,是我卖给你的这些花圈!”

一听这话,莫里斯.巴罗丹用双手捂起了脸,双膝略微弯曲了下来。厄泰尔普太太看到她正击中了那人的疼处,接着说:

“是的,当时我没有弄清你买那么多花圈的用意。但是,我很快就明白过来了。你是一个坏人,倒是想得出谋害亲人的鬼点子。我已经报告了警察……”

“已经报告了警察?”莫里斯.罗巴丹低声说。

他坐在一把椅子上,仍捂着脸,哽咽了起来。在厄泰尔普太太听来,这种哭泣声是十分悦耳的。

“不应该报告警察,”他呜咽着说,“我没有害人的心,我向您发誓……”

“我很想相信你,”她嘲弄似的驳斥道,“但是,请你解释一下,你从我这里买一整套花圈究竟是为了什么!”

他抬起了头,苍老多皱的脸上挂满了泪水,象被雨水打湿的破布。嘴唇在黄牙上哆嗦着,磕磕巴巴地说:

“这是……这是一个秘密……我全给您说了吧……是这样,我老了……有心脏病……医生们都说我还能活几个月,也许只能活几天……简单地说,我总是想着死,想着自己的葬埋。在这个世界导上,我茕茕孑立,形影相吊。没有亲人,没有朋友。什么人也没有。因此……可以想象出我那穿街而过的柩车,没有一个花圈,没有一束鲜花,默默无闻,光秃秃,孤零零。为了避免这沮丧的结局,我想给自己造出所有的亲人来。我买的那些花圈的飘带表示出为失去我这样的父亲、祖父、兄弟、儿子、伯伯、表兄、女婿、丈夫等等而感到的痛苦……我事先置身于这所有假造的同情中,被这多种的亲属关系所缠绕。从此之后,我心安理得了,感到生活在亲人们的中间,被人爱着,心里很温暖。好象人们确实怜惜我……”

厄泰尔普太太激动得喉咙哽咽,注视着这个男人,一个曾被她怀疑为罪犯的人,原来是个多愁善感的家庭诗人。他微微动着嘴唇,喃喃道:

“我在您眼里是荒诞可笑的,请原谅……”

“请求原谅的应该是我,” 厄泰尔普太太叹息道。

她抓起莫里斯.巴罗丹的一只手,紧紧握着,那只手几乎被她那强有力的手指捏成了粉碎。这当儿,他们的目光紧紧地勾连在了一起。厄泰尔普太太突然高声说道:

“明晚清到我家吃晚饭,我们将加深了解。”

莫里斯.巴罗丹就这样成了厄泰尔普一家最好的朋友。正如他所预见的那样,几个月之后,他死了。他的葬礼惊动了所有爱看热闹的人。

虽然只有厄泰尔普夫妇并肩跟在柩车后面,但柩车上却堆满了玻璃球、钢丝和塑料花制作的花圈,看上去真象巍峨的高山。一条条紫色的飘带显示出一个繁茂而忠实地家族的痛苦。在花圈堆中,有一个由厄泰尔普夫妇献的特大花圈,飘带上写着一行金字:“献给我们最好的顾客。”

出处:搜狐 / 易象读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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栏目:人文
2020-06-21 (
微文周刊 2020年第26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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