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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文周刊·2023年第8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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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么不做,要么做绝:东晋覆灭史

篡位那一天,宋武帝刘裕很想念一位故人——谢混。

谢混是谢安的孙子,文采斐然,写有“景昃鸣禽集,水木湛清华”等名句,号称“风华为江左第一”,连刘裕见了,都不禁称赞他为“玉人”。

但,谢混不支持刘裕。

当初,刘裕官拜太尉,满朝大臣皆来相贺,谢混却迟到了,只见他衣冠不整,旁若无人,摆出一副傲慢的样子。

之后,谢混投靠了与刘裕分道扬镳的北府兵将领刘毅,随着刘毅兵败,谢混只能接受下狱赐死的命运。

刘裕称帝时,谢混的族侄谢晦在一旁说,陛下应天受命,只可惜不能让谢混为您奉玺绶。禅代时名臣硕老为新君奉玺绶,这是一个惯例。

刘裕听谢晦这么说,叹道:“我也感到遗憾,他死得太早,没能让后辈见其风流啊!”

田余庆先生称刘裕为“门阀政治的掘墓人”,并认为,刘裕承担起重建专制皇权的历史重任,恢复了中国古代皇朝的权力结构与统治秩序。

这位皇权的重建者,走上人生巅峰的那一天,却在缅怀一位出身门阀士族的人物,后者所代表的风流时代,已经缓缓落幕。

饥荒袭来

刘裕称帝的十七年前,东晋已经“亡”过一次了。

元兴二年(403年),那是一个荒年。

自永嘉南渡以来经济繁荣多年的江左地区,出现了罕见的饥荒,浙东一带的灾民在饥饿、疾疫中死去,史载,“饥馑疾疫”,“歼亡事极”

灾难之下,野心家蠢蠢欲动。

当时,控制荆州的桓玄乘江左饥馑、漕运不继之机,下令封锁长江,禁止上游物资向下游运输,使下游的兵卒只能以谷皮、橡实为食,东晋政府战斗力大为削弱。

面对东晋朝廷的声讨,桓玄二话不说,率领荆州大军东下,闪击建康,入城后处死权臣司马道子、元显父子,随后废掉晋安帝,自己登上帝位,建立桓楚。

桓玄篡晋,发生在东晋门阀政治落幕的前夜。

这要从这场悲惨的饥荒说起。

此次灾情并非天灾,而是人祸,源自司马道子、元显父子的一个政策。

晋安帝隆安三年(399年),辅政的司马道子及其子司马元显发起了一场改革,“发东土诸郡免奴为客者”服兵役,也就是把东部各郡的奴户释放为佃户,并迁移到京师,作为补充中央军兵源的方式,称之为“乐属”。

东晋一朝,中央军力微弱,门阀士族多次以地方军对抗朝廷。在这一过程中,形成了两支强大的地方军事力量——荆州集团北府集团

荆州军的前身,是东晋成帝年间(325年-342年),陶侃用来平定苏峻之乱的军队。陶侃去世后,庾亮、庾翼兄弟继承他的职位,以荆州为根据地发展势力。庾氏衰落后,桓玄的父亲桓温成为荆州刺史,后都督六州诸军事,掌握了长江中上游的兵权,极盛时期甚至有了篡位的野心。

桓温去世后,桓氏为朝廷所疏远,不再执掌权柄。由于受朝廷猜忌,桓玄直到23岁才被任命为太子洗马,之后又出任义兴太守,与当年的桓温不可同日而语。

桓玄满怀忧愤,登高俯瞰,叹息道:“父为九州伯,儿为五湖长!”也许,他早已埋下了反叛的野心。

北府兵的前身,是平定苏峻之乱的另一功臣郗鉴的军队。后来,东晋朝廷命谢安侄子谢玄招募广陵、京口流民中的骁勇之士,组建军队,拱卫京师。之所以称作北府兵,一是因其驻军的长官多被封为镇北将军、征北将军,二是因为北府兵镇守京口,京口亦称北府。

在淝水之战的危机中,北府兵负责长江防务,力挽狂澜,堪称东晋的顶梁柱。当时,北府兵猛将刘牢之率五千精兵在洛涧大破前秦军队,一战成名。

谢玄画像。图源:网络

因此,田余庆先认为,东晋门阀政治的基本特征,是皇帝垂拱、士族当权和流民御边

门阀士族跋扈时,长期把持地方军队,蔑视中央。

考虑到荆州和北府的军队难以控制,司马道子父子试图用吸收地方兵源的方式,来增强建康的兵力。这不仅侵犯了士族地主的利益,也激起了农民的反抗,两边都不讨好。

他们的政策颁布后,浙东老百姓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土地去服兵役,反而集结到了五斗米道首领孙恩的旗下。

孙恩家世代信奉五斗米道,以道术得幸于晋朝皇室司马氏,但家族南渡之后没有得到重用,沦为次等士族,地位不高,上进无门,他们一直渴望改变这一现状。

此前,孙恩的叔父孙泰欲聚集徒众起事,司马道子父子发现后处死了孙泰和他的六个儿子,孙恩侥幸逃脱,躲在海岛上,聚集了一百多个同伙,谋划为叔父复仇,并向信众灌输孙泰“尸解成仙”的迷信说法。

这年十月,眼见三吴地区动荡不安,孙恩带着一百多人从海上归来,与其妹夫卢循(出身范阳卢氏)利用五斗米道在民间的影响力,发动对朝廷不满的江东八郡农民,很快聚众数十万,在浙东掀起了一场动乱。

孙恩、卢循起义后,东晋军和农民军展开厮杀。乱兵大肆抢掠,农民不事生产,不久后,田野荒芜,饥荒和瘟疫袭来。这为桓玄的荆州集团提供了良机。

直到桓玄篡位后,这里的灾荒仍未好转,史载,“三吴大饥,户口减半,会稽减什三四,临海、永嘉死散殆尽”

[唐]孙位《高逸图》(局部)。图源:网络

奇葩父子

司马道子父子才能平庸,却能以宗室的身份辅政,成为皇权的代言人,正是因为东晋末年门阀政治出现了衰弱的征兆,而其象征性事件,是淝水之战功臣谢安的隐退。

正如阎步克教授所说:“中古门阀与皇权之间,存在‘此消彼长’的关系:门阀强了,皇权就弱了;皇权强了,门阀就弱了。那不一定是某皇帝与某人某族发生了个别冲突,而是指一种总体上的权益分配格局。”

太元八年(383年),在谢安的统筹下,东晋军以少胜多,击退了来势汹汹的前秦大军,打碎了前秦皇帝苻坚投鞭断流的梦想,也让东晋朝廷转危为安。

淝水之战后,谢安的声望达到顶峰。

如果按照此前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发展,这位早年隐居会稽东山的老人,即将带领他的家族陈郡谢氏,成为继琅邪王氏、颍川庾氏、谯国桓氏之后又一个把持朝政的门阀士族。

电影《梁祝》中关于门阀时代的一段台词。图源:影视剧照

然而,当时在位的晋孝武帝司马曜致力于恢复皇权,有意打破门阀政治的格局,他提拔其同母弟司马道子为担任司徒、扬州刺史、录尚书六条事等重要职务,与以陈郡谢氏的门阀士族抗衡。

谢安一边要提防功高震主的舆论,一边要避免来自皇帝的猜忌。

为了避祸,谢安以北伐的名义离开建康,出镇广陵(今江苏扬州),将朝中政权全部交给司马道子,他还让人在南方的始宁建造了一座庄园,将家小全部搬到庄园里去居住,以表示自己将在平定北方后,举家搬迁,过上隐居生活。不久后,老迈的谢安病逝。

谢安去世十一年后,沉溺酒色的晋孝武帝司马曜在后宫跟自己的小老婆张贵人开玩笑,说你是个快三十岁的女人,容貌大不如前,我早晚要把你废了,另找个年轻漂亮的姑娘。

晋孝武帝这话搁今天恐怕要被女权斗士狠批一顿,当时张贵人听了也很不爽,害怕自己色衰被废,心一狠,等晋孝武帝喝醉酒的时候,用被子蒙住他的头,使他窒息而死。晋孝武帝就这样因为一句戏言,死于睡梦之中。

太子司马德宗(即晋安帝)即位,他是晋朝的又一个傻子皇帝,话都说不利索,分辨不清一年四季、冷热饥饱,生活不能自理。

司马道子、司马元显父子掌控朝政,这意味着朝中大权从门阀士族转移回了司马氏皇室手里。

但这对父子,偏偏是一对草包。

司马道子和他哥晋孝武帝一样,是个酒蒙子,整日宴饮无度。

桓玄23岁时刚出仕,有一次去拜访司马道子,后者正好喝得烂醉如泥。司马道子睡眼惺忪地对身边的宾客说:“桓温晚年想篡位,是不是真的?”这话吓得桓玄当即趴在地上,汗流浃背。不过,桓玄对司马道子更多不是害怕,而是痛恨,恨得咬牙切齿。司马道子当着他的面直呼其父之名,加以大罪,这是一种羞辱。

据说,谢家的谢重也在场,他举起手板来打圆场,说:“已去世的桓公,废黜昏庸的海西公(废帝司马奕),拥立圣明之君(晋简文帝,即司马道子的父亲),功劳可比伊尹、霍光,至于那些众说纷纭的议论,还请您多加裁决。”

司马道子这才连声说道:“我知道,我知道!”

司马道子一味沉溺到醉乡中,身体每况愈下,于是提拔了不到20岁的儿子司马元显参与执政。

司马元显年纪轻轻,却颇识权术,见他老爸每天喝得醉醺醺,便有了取而代之的想法,提议朝廷解除司马道子扬州刺史的职务,并自任扬州刺史。那天,司马道子酒醒之后才知道儿子竟敢夺权,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,只好把权力分给儿子,父子俩共同执政,又各怀鬼胎。

当时,司马道子被称为“西录”,在建康的西府办公,很多大臣都认为他过气了,不去报告,西府门可罗雀;司马元显被称为“东录”,在东府办公,由于他是朝中新贵,而且善于交际,一些狐朋狗友纷纷前来投靠,盛赞他为一时英杰、风流名士。元显当时才不过二十岁,听多自然就飘了,自以为无敌于天下,只知聚敛财富,家产比皇帝还富有。

司马道子父子本来有望重振司马氏的皇权,结束门阀政治的时代,但他们一个醉生梦死,一个少年权奸,父子俩掌权,搞得东晋朝政混乱不堪,最终整出了个大活。

在孙恩、卢循起义的动乱中,有两个人抓住了改变命运的机会,他们后来都干出了推翻晋室的事业。

此二人,是桓玄和刘裕。

[东晋]顾恺之《洛神赋图》(局部)。图源:网络

桓玄的野心

失意的桓玄受到司马道子的恐吓后,选择了隐忍,后来被封为广州刺史,远离朝廷,暗中发展。

孙恩、卢循起义之前,隆安元年(397年),不满司马道子父子擅权的东晋大臣王恭带头起兵,反对这对奇葩父子弄权。王恭出自太原王氏,也是晋安帝的舅舅,他出镇京口,起兵用的是北府兵。

这是门阀士族再次利用地方军来威胁东晋政府。王恭起兵让东晋皇室感到中央军的孱弱以及地方军的强大,这才有了那道引发孙恩、卢循起义的糊涂政令。

纨绔子弟司马元显虽然治国理政一塌糊涂,但善于用计谋,在王恭第二次向建康进军时,元显察觉到北府兵将士并不信服王恭,于是派人劝降北府兵的先锋大将刘牢之,告诉他,只要愿意倒向朝廷,事成之后就把王恭南兖州刺史的位子交给他。

于是,刘牢之临阵倒戈,背叛了王恭。王恭兵败而死后,北府兵的指挥权落到了刘牢之手中。刘牢之是一员猛将,军事才能一流,政治意识却有点儿欠费,这也将成为其致命弱点。

王恭的战败,引发了东晋地方势力动荡的连锁反应。

桓玄之父桓温在世时,荆州是谯国桓氏的根基所在。桓温死后,其弟桓冲也曾主政经营。当桓冲退休时,地方的文武官员都来相送。

桓冲对一旁的桓玄说:“这些都是你家的门生故吏呀。”

年少的桓玄当即掩面哭泣,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诧异。

或许,桓冲的话可以有两种解释。一是桓氏没落,旧官属虽多,却挽不回朝堂上的颓势;二是桓氏门生故吏遍天下,卷土重来还未可知。

在以雄豪自处的桓玄眼中,叔父的意思是后者。带领桓氏夺回大权的理想,像一颗种子深深埋在他的心里。

王恭失败后,桓玄被封为江州刺史,在上游与雍州刺史杨佺期、荆州刺史殷仲堪成鼎足之势。

下游的孙恩、卢循起义爆发时,荆襄一带也不太平。这年,荆州发大水,殷仲堪开粮仓赈济灾民,桓玄借机发兵偷袭,攻占了粮食丰足的巴陵(今湖南岳阳),断绝了殷仲堪的粮道,随后找了个理由,带兵进攻殷仲堪所在的江陵(今湖北荆州)。

殷仲堪从江陵向杨佺期发出求救,杨佺期认为江陵缺粮,难以御敌,要殷仲堪一同到襄阳去。在政治斗争中,人性的自私往往占了上风,殷仲堪担心自己丢失地盘,就骗杨佺期说他已收集了大量粮食。

杨佺期信以为真,带兵来救,结果被桓玄分兵夹击,被俘后身首异处。殷仲堪得知杨兵败后,想要率数百人逃走,北上投奔后秦的姚兴,半路上被追兵擒获,逼令自杀。

至此,桓玄相继消灭杨佺期、殷仲堪等地方势力,夺取了桓氏旧根据地荆州,都督荆、江八州军事,占据东晋三分之二的版图。

当东晋朝廷为孙恩、卢循起义焦头烂额时,桓玄顺流而下,兵临建康,终结了司马道子父子的执政。

不过,桓玄此时还没有意识到,他的对手另有其人。

荆州,桓温、桓玄父子崛起的根据地。图源:摄图网

刘裕一战成名

“斜阳草树,寻常巷陌,人道寄奴曾住。”北府兵镇守的京口(今江苏镇江),是永嘉之乱以来南渡士民的聚集地,其中多为流民。有个小名叫“刘寄奴”的孩子出生在这里,据说,他家祖先可以追溯到汉高祖刘邦的弟弟楚元王刘交,随晋室南迁至京口后,家族中也出过太守、县令之类的地方官,但在东晋“王与马,共天下”的门阀政治中,他们属于陈寅恪先生所说的“次等士族”,难以突破阶层的锁链,更难以执掌大权。

刘寄奴家贫,一出生,他母亲就不幸去世了。刘家穷,请不起乳母,刘寄奴的父亲本想将他遗弃,幸而同乡的姨母也生了小孩,就把小刘接过去哺育,救他一命。

长大后,刘寄奴沦落到卖草鞋为生的地步,还迷上一种叫“樗蒲”的赌博,有一次跟东晋官员刁逵赌钱,欠了人家一笔赌债,却无力偿还,刁逵气得把刘寄奴绑在马桩上,当街鞭打。

上流人士都不愿和刘裕交往,只有王导之孙、琅邪王氏的王谧对他另眼相待。王谧看到刘寄奴受辱,立即找到刁逵,表示自己愿意替刘寄奴还赌债,让他把人放了。

王谧慧眼识人,对当时名声不扬的刘寄奴说:“卿当为一代英雄。”

刘寄奴,大名叫刘裕

京口即今江苏镇江,图为镇江北固山。图源:图虫创意

年轻时沉迷赌博的刘裕迷途知返,到北府兵参军,他身材高大魁梧,天生就是当军人的料,当兵后在军中有口皆碑,很快得到刘牢之的重视。刘牢之将刘裕提拔为自己的参军(参谋军务),命他带兵抵御孙恩军。

此时,孙恩的起义军迅速席卷江东八郡,并大肆屠杀士族地主,兵锋直指建康,东晋朝廷为之震惧。

平定叛乱的重担,落在了刘牢之率领的北府兵身上,刘裕也由此初露锋芒。

有一次,刘裕带着几十个人去探查敌情,没想到,中途遇到了孙恩军的数千兵力。若是一般人,看到这阵仗就该撤了,咱就是出来侦察敌情的,拼什么命啊!

可是刘裕不怂,他带着士兵向对方发起进攻,由于寡不敌众,随从士兵全都战死,只剩下刘裕手持长刀奋力砍杀,大声呼喊。孙恩的士兵虽然占优势,却被刘裕的疯狂行为吓傻了,不敢轻举妄动。

刘牢之等不到刘裕归队,才带兵前来寻找。正好看见刘裕与数千敌军周旋,在他来之前就已奋长刀斩杀数人,不禁为他深深折服,惊愕之余急忙带着手下前去救援,此役斩获千余人。

经过这次传奇经历,刘裕一战成名,从此成为孙恩、卢循起义军的克星。

在北府兵的打击下,孙恩屡战屡败,兵力逐渐衰弱。

隆安五年(401年)年八月,屡立战功的刘裕被东晋朝廷任命为下邳太守,出兵讨伐孙恩。经过三个月的交战,孙恩军被刘裕俘虏、斩杀的士兵数以万计,孙恩不得不再次向海岛逃窜。

次年,孙恩在三吴地区掳掠的男女几乎散尽,孙恩害怕被东晋军抓获,便跳海自杀,其党羽与姬妾跟随他投海的多达数百人,时人称之为“水仙”。

孙恩死后,其部众由他妹夫卢循统领,继续在沿海作乱。直到十年后,卢循军被执掌东晋大权的刘裕派兵平定,卢循也选择投海自尽,追随其大舅子孙恩而去。

孙恩、卢循起义,被认为是一场带有宗教色彩的农民起义,但两名主要领导者,孙恩是寓居江左的次等士族,而卢循出自范阳卢氏,祖上是东汉名臣卢植。

所以,这场起义本质上也是士族通过发动农民夺取政权的一次失败尝试。

当初在与孙恩作战中崭露头角的刘裕,也许没有想到,多年后,自己将用另一种方式实现次等士族的逆袭。

《梁祝》故事中被困在门阀规则中的士族儿女。图源:影视剧照

桓玄篡晋

孙恩跳海而死的次年,桓玄入主建康,废黜晋安帝,自己当了皇帝,他建立的短命政权,史称“桓楚”

桓玄即位那一天,王谧以司徒兼太保的身份,代表门阀士族,为其奉玺绶。

王谧就是前面说到的,曾经对刘裕施以援手的琅邪王氏成员。建康的门阀士族高官手中没有兵权,抵挡不了桓玄的权势,只能战战兢兢地拜倒在新君脚下。

“王与马,共天下”的格局被打破,桓玄篡位要建立的,不是新的门阀政治,而是新王朝的帝业。

天下人都希望他能改变司马道子父子的弊政,还江左一片安宁,桓玄却交出了一份糟糕的答卷。

史载,在短暂的皇帝生涯中,权力极度膨胀的桓玄奢侈放纵,大兴土木,急着修建新的宫殿,从士族地主手中收罗各种奇珍异宝,玩物丧志;在政治上,他对法令吹毛求疵,为了显示自己的才能肆意处置官员、功臣,连个错别字都要亲自修改,甚至提出了废钱用谷、恢复肉刑等不切实际的改革措施。

桓玄和魏晋时期的很多门阀士族出身的公子哥一样,才华横溢,文化方面颇有造诣,在名士圈玩得很开,但这种属性放在一个开国皇帝身上就很不合适。

故此,余嘉锡先生评价道,桓玄是一个像隋炀帝杨广、宋徽宗赵佶一样的人物,那两个哥们都是帝王家儿,还把自己家败光了,而桓玄“欲为开国之太祖,为可笑耳”

桓楚建立后,江左一带并没有从饥荒的灾难中摆脱,“百姓疲苦,朝野劳瘁,怨怒思乱者十室八九焉”,很多富人穿着绸缎,怀藏金玉,活活饿死,穷人就更不必说。

于是,推翻桓楚的历史使命,也落在了北府兵肩上。

实际上,早在桓玄进军建康时,北府兵就有过阻击桓玄的机会。

元兴元年(402年),桓玄上奏司马道子父子之罪,从江陵发兵东下,攻打建康,并派人劝说北府兵的刘牢之与其合作。

刘牢之平时也跟司马道子父子俩不对付,虽然被朝廷任命为先锋对抗桓玄,但他担心自己打败桓玄后,功高震主,更不被司马氏所容(“又恐己功名愈盛”)。

当桓玄派人来劝告时,刘牢之不假思索地同意合作。刘裕与刘牢之的外甥何无忌都劝刘牢之不要被桓玄利用,刘牢之却不听,还是投降了桓玄。

桓玄集合八州兵力,又有北府兵相助,建康毫无抵抗之力,迅速被攻陷。

之后,桓玄为绝后患,夺取刘牢之兵权,改任其为会稽內史。刘牢之才知道大事不妙,说:“这么快就要夺我的兵权,我的大祸就要来临了。”

刘牢之那时才想起兵反抗桓玄,要拉刘裕一起去。刘裕却拒绝了老上司,说:“将军之前拥兵数万,听到风声就投降桓玄,现在他威名震动天下,朝廷内外都是他的人,你还能到哪里去呢?我要脱去军装,回京口老家去了。”

何无忌是刘裕的好友,他见舅舅刘牢之不靠谱,就问刘裕:“你说我该怎么办?”

刘裕说,在我看来,刘牢之一定难逃一死,你随我回京口,如果桓玄遵守臣子的礼节,我们就一起服从他,否则的话,我们就想办法对付他。不久后,刘牢之果然起兵失败,被迫自缢而死,之后被开棺戮尸,暴尸于市。

刘牢之被杀后,北府兵群龙无首,手握荆州集团的桓玄才能肆无忌惮地篡夺皇位。

六朝古都南京。图源:图虫创意

桓楚灭亡

可以说,桓玄和刘裕都是励志典范。

一个是失意的贵族公子,收复旧部,一手重建家族企业,一个是贫困的寒门子弟,白手起家,凭借军功进入政坛。

桓玄篡位后,刘裕入朝拜谒。

桓玄一见刘裕,对其器重有加,他对刘裕的老朋友、司徒王谧说:“我看刘裕,风骨不凡,果然是人杰。”

之后每次宴会,桓玄都会召刘裕入座,殷情款待,并赏赐宝物。

桓玄的妻子刘氏却不以为然。她见刘裕英武不凡,一看就不好惹,于是对桓玄规劝道:“我看刘裕龙行虎步,颇有胆识,恐怕终究不在人下,不可不防。”

骄傲的桓玄一听,大笑道:“若要平荡中原,正需要刘裕此等人才。等到关、陇平定,再对付他即可。”

当时,桓玄已经杀了刘牢之等一大批北府宿将,却偏偏放过了前途无限的刘裕,可能他是看刘裕资历尚浅,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,又或是如他口中所说的,他要留着刘裕和北府兵来北伐,收复中原。

另一方面,刘裕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,政治智商比刘牢之强了N倍。

刘牢之的外甥何无忌找他帮忙拿主意时,刘裕告诉他,要稍安勿躁,桓玄若不篡晋,就不能贸然反对他,如果他篡晋,就容易打败了。暗地里,刘裕团结北府兵旧将,谋划推翻桓楚。

可当桓玄的堂兄弟桓谦来向刘裕打听北府将领对桓玄的看法时,刘裕却主动向桓氏示弱,表示“劝进”,说桓玄是桓温的儿子,功勋、品德都是当世无双,晋室微弱,已失民望,乘运禅代,有何不可!

就这样,桓玄错过了除掉刘裕的机会。

元兴三年(404年),刘裕回到京口,与何无忌等北府兵旧将密谋讨伐桓玄。

何无忌夜里在家草拟檄文,他的母亲、刘牢之的姐姐站在凳子上偷偷看着他,哭泣着说:“我虽然不能像汉代的吕母(西汉末年反对王莽统治的起义领袖)那样明事理,但你能这么做,我有何遗憾!”

何母又问,同谋的都有什么人,何无忌说,有刘裕。何母大喜,说他们起兵必定能成功,桓玄一定会失败。

何无忌与刘裕商定后,就去说服另一位北府兵将领刘毅入伙。

两人都是心机boy。何无忌先假意问刘毅,桓氏现在强盛,可以讨伐吗?

刘毅也和他绕弯子:“以正讨逆,不怕失败,可是我们连一个领袖都没有。”

何无忌特意不提刘裕,试探道:“您太低估自己了,难道天下之中没有英雄吗?”

刘毅也知道何无忌的意思,当即表示,依我所见,只有一个刘裕可成大事。

何无忌点头称是,这事儿就这么定了。

因此,刘裕被推为讨伐桓楚的盟主,和何无忌、刘毅、诸葛长民等27名将领歃血为盟,起兵勤王。起初,这支军队只有1700人,转眼间,北府兵旧部群起响应。

桓玄一向自命不凡,若是别人造反他也不怕,可听说起事的是刘裕,吓得连日惊慌。

大臣们说:“刘裕军队都是乌合之众,势必无成,不足为惧。”

桓玄却叹息道:“刘裕足以称为当世英雄,刘毅也是个不要命的赌徒,何无忌酷似他舅舅刘牢之,他们共举大事,何谓无成?”

桓玄不敢与北府兵硬碰硬,而是退守两百里,屯兵于覆舟山(玄武山,今南京城区东北),准备以逸待劳,可刘裕转眼间就打到了江乘(今南京市栖霞区)。

北府兵势不可挡,桓玄只好出城向西逃离,回到家族经营的荆襄之地。出城时,桓玄一言不发,拿着马鞭指了指天空,整天都吃不下饭,侍从把粗糙的米饭捧给他,他都咽不下去。

回到荆州后,桓玄企图带领军队卷土重来,在峥嵘洲(在今湖北武汉)与北府兵狭路相逢。

当时,桓玄的兵力比对手多数倍,刘裕部下大都感到畏惧。刘裕的弟弟刘道规在军中,号召全军拼死一战,说:“桓玄虽有雄豪的虚名,但内心胆怯,两军决战于阵前,将领勇敢的胜,人多人少并不是关键因素!”

刘道规率领军队发起进攻,桓玄却不敢迎战,反而在江边准备好一叶扁舟,准备随时逃走,部下受其影响,毫无斗志。

之后,桓玄兵败如山倒,一路逃窜到了益州,身边亲信所剩无几。他想打破门阀政治的游戏规则,用自己取代皇权,却成了众矢之的,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。

益州督护冯迁到其必经之路埋伏,准备拔刀刺杀桓玄。桓玄从头上拔下用来装饰的玉导,对冯迁说:“你是谁,竟敢来谋害天子!” 冯迁大声回答道:“我杀的是天子的仇敌!”

桓玄被杀后,传首建康,首级悬挂在桥头示众。桓楚,亡了。

残酷的内斗

义熙元年(405 年),晋安帝在刘裕的扶持下重登帝位,刘裕取代桓玄总揽朝政,授侍中、车骑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扬州刺史、录尚书事等。

这一系列位高权重的任命,意味着刘裕以一个次等士族的身份,打破了门阀士族长久以来对权力的垄断,东晋成了刘裕的天下,造宋之路由此开启。

此前恍然如一梦的桓楚,给了刘裕现成的经验教训。

首先,刘裕要扫清异己,独揽大权。

对于已然衰落的门阀士族,刘裕采用拉拢的策略。

比如早年对刘裕有恩的王谧,侍奉过桓玄,有政治污点,很多人都上书请朝廷诛杀他。刘裕却极力保全恩人,并把自己获得的扬州刺史、录尚书事等职务让给王谧。王谧虽然接受了这些头衔,但并无兵权,实际权力还是控制在刘裕手中。

还有一些门阀士族,选择站在刘裕的对立面,他们把赌注压在了刘毅一方。

荆州,依然是一股强大的地方势力。

荆州刺史刘毅曾跟随刘裕反桓玄,他的“资名才力,与(刘)裕相亚”,自以为自己当初勤王起兵的功劳与刘裕等同,不同意刘裕一手遮天,凭什么那个卖草鞋的功成之后,就当了王朝的“二把手”,而我这个亲自将晋安帝迎回建康、重新执政的大功臣,到头来却只配坐“冷板凳”。

于是,在王谧死后,刘毅向朝廷提议,把扬州划归他人兼管,想要把支持自己的谢混扶上扬州刺史的位置。

刘裕的谋士刘穆之对刘裕说,你千万不要听从!

刘穆之是刘裕的首席谋士,聪明绝顶,喜读《尚书》《左传》,时人认为其智谋可比肩汉初的张良。刘穆之也是没落的士族,在门阀政治的时代背景下怀才不遇,只能担任一些小官,直到遇到刘裕,才有了展露才能的机会。

刘裕起兵伐桓玄时,刘穆之听到京口传来喧闹之声,早晨起来正好遇到刘裕的信使,赶紧回家换了条裤子去拜见刘裕。刘裕说,我刚刚举起义旗,需要一个负责文书的人才,您看谁能担当此任?刘穆之直截了当地说:“将军的军府刚刚建立,仓促之际,恐怕没人比我更合适了。”

从此,刘穆之成为刘裕的智囊。

当刘穆之得知刘毅有意削弱刘裕时,献策说:“东晋朝廷的权柄丢失已久,天命已经转移。您兴复晋朝,位高权重,不可一味自谦。刘毅等人当初和您一样起家于寒微,共同起义,取得富贵,但他们并不是彻底地服从于您,最终还是要互相兼并。现在扬州这块地盘绝对不能拱手让人,权力一旦授予他人,就会受制于人,没有夺回来的机会了。

朝廷在商议此事,您就表个态,可以说,‘朝中宰辅和地方大员的任免,是国家大事,切不可空谈,等我抽时间入朝,与诸位王公大臣探讨一下人选’。您到达京城后,他们受到威慑,一定不敢越过您,将扬州授予他人。”

刘裕听从刘穆之的建议,果然在朝中坐稳了位置,回京出任扬州刺史兼录尚书事。

刘毅见软的不行,就来硬的。

义熙八年(412年),占据荆州的刘毅对刘裕愈发不满,扬言“恨不遇刘邦、项羽,与之争中原”,要与刘裕夺权。

刘毅的抗争,背后也是门阀士族的反抗。史载,刘毅“颇涉文雅,故朝士有清望者多归之”,为了对抗刘裕,他与门阀士族的代表尚书仆射谢混、丹阳尹郗僧施(郗鉴曾孙)等有合作。

刘裕当时已为太尉,他逼迫晋朝下诏宣告刘毅的罪行,随后亲率大军西征荆州,铲除刘毅党羽。

刘毅打起仗来,完全不是刘裕的对手,战败后隐姓埋名逃到江陵的牛牧佛寺,想要投宿,却被拒绝。当初,刘毅追杀桓氏余党,曾经到过牛牧佛寺,处死了藏匿桓氏的僧人。此时,寺中僧人对刘毅说:“以前亡故的师父是因为收留叛党,被刘毅将军所杀,现在本寺实在不敢再收留外人。

刘毅有一种作法自毙般的宿命感,叹息道:“我断了自己的后路,没想到会这样。”说罢,刘毅绝望地上吊而死。

勾结刘毅的门阀士族谢混等人也被处死。后来,刘裕篡晋时,以不能得谢混奉玺绂为遗憾。

刘裕起兵时的另一个盟友,出身琅邪诸葛家族的诸葛长民,也emo了。

诸葛长民一度被刘裕委以重任,都督豫州、扬州六郡军事。刘裕出兵讨伐刘毅时,将其留在后方。

诸葛长民偷偷问刘裕的谋主刘穆之:“外面传言,都说太尉对我不满意,怎会这样呢?”

刘穆之立马稳定诸葛长民的情绪,说:“刘公西征刘毅,把自己的老母亲和年幼的孩子都交给您,如果不是信任您,哪会这样做呢?”

诸葛长民的弟弟劝他赶紧先发制人,以免和刘毅一样“杯具”。

正当诸葛长民举棋不定,不敢贸然出手,刘裕已经班师,秘密潜回建康。

诸葛长民得知,惊讶之余急忙入朝求见。

刘裕走下堂来,握住诸葛长民的手,和往日一样谈笑风生,说道,老哥别来无恙,当初我将府中大小事都托付给你,现在也还当你是兄弟,你肯不肯继续为我效力呀?

话刚说完,没等诸葛长民表态,事先埋伏好的壮士已经跳出来,将诸葛长民拉倒,当场杖杀。

宋武帝刘裕画像。图源:网络

北伐,北伐

其次,刘裕要北伐中原,扬名立威。

淝水之战后,北方的局势从前秦的一统,变成后秦、西秦、南燕、北魏诸国争强。

在地缘上,南燕割据青、徐,与东晋接壤,统治范围包括今山东及江苏的部分,不时派兵侵袭东晋边境。

南燕皇帝慕容超是个暴虐的君主,群臣稍有谏劝,就可能遭到杀害。慕容超问大臣,我像历史上哪个帝王?大臣甚至直言不讳地批评道,你是桀、纣!

义熙五年(409年)二月,慕容超嫌宫里的乐伎太少,发兵攻晋,掳走宿豫(今江苏宿迁)男女2500人。这是赤裸裸的挑衅。

对于南燕送上门的功绩,刘裕当即上表请求伐燕,但东晋朝臣纷纷表示反对,不少人认为,当下不宜北图。刘裕却亮出自己的铁腕,力排众议,发兵北伐南燕。

刘裕率领大军从建康出发,到下邳(今江苏睢宁)后,把船只、辎重留在此地,随后改走陆路,进军至地形险峻的大岘关(今山东沂水县穆陵关),翻过这里便能到达南燕都城广固(今山东益都西北)。

面对刘裕大军,慕容超难免心慌,手下为他献上一条“毒计”,即死守大岘关,使刘裕大军旷日持久地攻城,消耗其锐气,然后派二千精骑绝其粮道,把周边土地上的粮食毁掉。史载,大岘关“峻狭仅容一轨(一辆马车)”,确实易守难攻,如果南燕采取这个策略,即便晋军攻入齐鲁大地,也要费上一番功夫。

但刘裕断言,慕容超为人贪婪,既想要虏获,又爱惜禾苗,绝不会坚壁清野。果然,南燕没有在大岘关布置重兵,而是放东晋军入关,慕容超想要以逸待劳,用骑兵野战取胜。

刘裕大喜过望,过了大岘关,举手指天,说:“兵已过险,人人有决一死战的心,禾谷遍野,无需担心缺粮,敌人已在我掌握之中。”

尽管慕容超御驾亲征,但还是被刘裕一举攻克,慕容超单骑逃回广固,陷入刘裕大军的包围,到次年,城内断水断粮,南燕尚书悦寿不得不开城投降。晋军入城,慕容超仍然宁死不降,被俘后,他把母亲托付给东晋将领照顾,自己则接受亡国的结局,随后被押送至建康斩首。

经此一战,刘裕为东晋收复了北方青州等地,也实现了史上少有的北伐成功战例,将自己的威望推向了另一个高峰。

刘裕北伐前的天下形势。图源:最爱历史

灭南燕后,刘裕又南伐卢循起义军,西征割据蜀地的谯纵政权,并北伐关中,灭了后秦政权。

这就是南宋辛弃疾在词中所写的:“想当年,金戈铁马,气吞万里如虎。”

义熙十二年(416年),后秦皇帝姚兴去世,其子姚泓即位,强盛一时的后秦陷入与匈奴、鲜卑等族的战争,大夏建立者、匈奴人赫连勃勃也出兵袭取秦地。

刘裕认为,这是伐后秦的大好时机,便留心腹刘穆之在建康主持朝政,再次亲率大军北伐。

次年,刘裕攻破潼关,围攻长安,姚泓举国投降。统治关中33年的后秦覆灭,之后姚泓亦被送往建康街市斩首。

至此,五胡十六国中的两国,被刘裕一人所灭,刘裕对外的战绩达到顶峰。

然而,刘裕志不在此,他只在长安停留了两个月,之后安排12岁的次子刘义真为安西将军,留守长安,王镇恶、沈田子等将领带兵一万辅佐,自己则率大军返回建康。

刘裕入关中时,三秦父老和陇右流民纷纷前来投靠,有些地方携老扶幼,为晋军捐献粮食,希望刘裕率领的“王师”留下来经营关中,让关中百姓免于战乱之苦。

听说刘裕要离开长安,当地百姓向他诉苦道:“我们这些残存在此的百姓,百年来得不到汉家天子的教化,今日才终于看见衣冠北归,不禁人人相贺。长安十陵,是公家坟墓,咸阳宫殿,是公家室宅,您舍弃这些,想要去哪里呢?”刘裕是汉朝皇室的子孙,所以关中百姓想以“长安十陵”“咸阳宫殿”留住刘裕。

但刘裕还是让他们失望了。

夏主赫连勃勃得知刘裕北伐半途而废,便将关中视为囊中之物。大夏的谋臣王买德认为:“关中形胜之地,而刘裕派年少的儿子镇守,自己南归,肯定是急着去篡位了。”

刘裕收复关中仅过一年零五个月,关中郡县便被赫连勃勃所攻占,又落入胡人手中。

大夏国主赫连勃勃修建的统万城遗址。图源:摄图网

要么不做,要么做绝

不过,刘裕仓促地返回南方,并非只是为了帝位,也是因为担忧后方起火,前功尽弃。

就在刘裕北伐后秦时,留在建康的尚书左仆射刘穆之突然病逝,作为刘裕的头号谋臣,朝廷大事向来由刘穆之主持,他一死,朝中人心惶惶。

刘裕担心的是,朝中门阀士族与皇室司马氏的反扑。

为了进一步打击门阀士族,刘裕推行“土断”政策。所谓“土断”,就是统一全国户口,将从北方移居到南方的民众编入现在的居住地户籍,使之成为受当地官府管理的课税对象。

永嘉南渡后,东晋为了安置难民,在南方设置了很多侨州郡县。这一体制下,原住民和迁移来的居民在税收负担、管理系统上存在差别,很多南下的无籍流民,沦为豪族侵吞的对象。

“土断”的实施,将让全部居民按实际居住地编定户籍,换句话说,不管任何身份的百姓,都要向朝廷纳赋税、服徭役。东晋时期推行过多次“土断”,桓温实施的庚戌土断(364年)曾取得了一定的成果,刘裕便在庚戌土断的基础上,进一步提出了义熙土断(413年)。

这一次,刘裕手握重兵,要求地方上限期完成土断的工作,倘若有人阻止,无论贵为王、谢,还是普通人等,一经查实,直接处死。

当时,在改革重心会稽余姚,有个大户叫虞亮,顶风作案,藏匿亡命之徒千余人,拒绝将他们纳入土断的管理。刘裕知道后,命人将其逮捕,以谋逆罪论处,至此,“豪强肃然,远近知禁”

刘裕掌权后,很多司马氏宗室跑到了北方,如司马休之、司马文思、司马道赐等。当年永嘉南渡,他们丢了中原江山,逃到南方,现在为了躲避权臣,又逃回北方,真是莫大的讽刺。

后来,北魏统一北方,每次发兵攻打刘宋,都会用司马氏宗室来威胁南朝。北魏大臣崔浩说,刘宋最怕北魏打着复辟晋朝的名义发兵南下,“存立司马,诛除刘族”

针对东晋皇室司马家族,刘裕采用的是更决绝的方式——弑君

年近花甲的刘裕由于连年征战,旧伤不时复发,身体大不如前,而愚笨的晋安帝比他小了二十岁,尽管距离帝位只差一步,但随着时间继续流逝,刘裕可能等不到那一天。

为此,刘裕派人暗杀了无能的晋安帝。晋安帝横死之后,建康城传出一句谶语:“昌明(晋孝武帝)之后有二帝。”也就是说,晋安帝之后还有一位皇帝,东晋才算寿终正寝。

这可能是传谶语的人想延缓晋室灭亡的脚步,也可能是刘裕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。因为,“二帝”之后,他若篡位,便是天命使然了。

为了符合图谶,东晋末代皇帝、晋恭帝司马德文被推上皇位。

又一场禅让大戏即将上演。图源:影视剧照

南朝第一帝

刘裕从北伐战场回来,只为完成最后一件大事。

拥立晋恭帝即位后,刘裕进位宋王,加九锡,这是篡位前的标志。

有一天,刘裕召集朝臣宴饮,从容地说:“桓玄篡位时,鼎命已移。我首倡大义,兴复晋室,南征北伐,平定四海,朝廷给我九锡的荣誉。如今我已到暮年,所谓物忌盛满,这不是长久之道,我欲奉还爵位,回去颐养天年。”

大臣们都知道他只是在故作推辞,一个个都歌颂其功德,不敢有任何意见。

中书令傅亮喝完酒,走在半路突然领会了刘裕的言外之意,跑回去叩门求见。刘裕给他开了门,傅亮只说了一句话:“我现在就入宫。”

刘裕明白傅亮的意思,说,那我派几个人护送你。傅亮出来时已是深夜,只见长星满天,熟知天文历法的傅亮认为,这是吉兆。

元熙二年(420年)六月,傅亮等人暗示当时在位的晋恭帝把皇位禅让给宋王刘裕,并事先起草好了诏书。

晋恭帝看到傅亮拟好的诏书,倒是表现得很乐观,说:“桓玄篡位时,晋朝就已经失去天下了,后来依赖宋王才延续了十七年的国祚,今天我心甘情愿地禅位于他。”

于是,刘裕接受, 禅让,称帝建国,国号为宋,史称宋武帝。

南朝的时代,就此开启。

宋武帝刘裕画像。图源:网络

但晋恭帝禅位后没那么好运。即位的第二年,刘裕为绝后患,派郎中令张伟送去毒酒一坛,打算将司马德文毒死。

张伟是个好人,认为“鸩君以求生,不如死”,自饮毒酒而死。

司马德文自知刘裕不怀好意,日夜和褚妃同处一室,一切饮食由褚妃打理。刘裕没法从饮食下手,便策划暗杀。他命褚妃的两个哥哥前去拜访,趁褚妃外出和哥哥相见之际,刘裕的刺客越墙而入,给司马德文送上毒药。

司马德文知道是刘裕的命令,仍宁死不从,和刺客讲起了哲学,说:“佛教有云,自杀者不复得肉身。”鸩杀不成,刺客用棉被将其活活闷死。之后,宋武帝率领文武百官假惺惺地哀悼了三天。

刘裕篡位后,只当了短短两年的皇帝。

东晋门阀政治已经落幕,但刘裕唯恐死灰复燃,他临死前下令,北府的长官由皇族或近亲充当,西府(荆州)的长官则由皇子担任,就此杜绝门阀士族控制地方军队的情况。这一遗命,在刘宋一代一直被严格遵守。

历经戎马一生的峥嵘岁月,新的皇权终于由一个次等士族出身的皇帝,以及刘宋军人政权建立。历史似乎回到了熟悉的轨道。

参考文献:

[唐]房玄龄:《晋书》,中华书局,1996

[梁]沈约:《宋书》,中华书局,1974

[宋]司马光:《资治通鉴》,中华书局,2011

万绳楠 整理:《陈寅恪魏晋南北朝讲演录》,贵州人民出版社,2007

田余庆:《东晋门阀政治》,北京大学出版社,2012

(日)川本芳昭:《中华的崩溃与扩大》,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,2014

阎步克:《波峰与波谷:秦汉魏晋南北朝的政治文明》,北京大学出版社,2017

王仲荦:《魏晋南北朝史》,上海人民出版社,2020

祝总斌:《门阀时代:魏晋南北朝的政治与制度》,北京大学出版社,2023

出处:最爱历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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栏目:历史
2023-11-19[顶] (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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